陶文瑜

云想衣裳

夏天，我随身的扇子就是徐惠泉所画的仕女，我觉得好像藏着初恋女孩小照似的私密和美好。之后我在我们的朋友常老师那也看到一面类似的扇面，好像当年和我交往的女孩，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心里有一丝失落，更多的是为她祝福。

好几年前，一位女子找到我，希望我介绍引见一下徐惠泉。女子应该刚刚少妇的年纪，和我也不熟。女子不久装修了新家，欢喜徐惠泉的画，她还拿出来一本画册，说是就要这个样子的作品。我觉得画上的美女似乎和她有几分相像，在约定俗成有点凡夫俗子的生活里，保存一些浪漫美丽的心思，让我觉得细腻而动人。

纸上的水墨，牵连出读者的心思来，这或许是画家创作的安慰和意义。

按照大致的归类，惠泉应该是人物画家，惠泉彩墨人物作品中的人物，基本上是妙龄少女，有几个是谈过恋爱的，或者已经有了意中人，她们摇着团扇歪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更多的是还没有谈对象的少女，她们在闺房或者后花园中，梳妆、纳凉、读书、弹琴、吹箫、赏花，她们梳妆打扮是给自己看的，她们弹琴吹箫是给自己听的，她们似懂非懂地读读　《红楼》　《西厢》，然后对着一池荷花，是一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样子吧。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全是自得其乐和津津有味的。

她们是明朝或者清朝的时尚丽人，有一

些家底，不愁吃不愁穿，愁的就是大片的时间，怎么更好地打发在风花雪月上，因此她们看起来特别地风雅。

也可以说徐惠泉的人物画，其实就是仕女画。

明清画家笔下的仕女，相对心事重重体弱多病的样子。徐惠泉仿佛怜香惜玉的老中医，将纸上的仕女调理得健康活泼邻家女孩起来了。

专家对待仕女画，看的是线条和色彩，他们割裂和抽象地对待面前的仕女，他们更像是一架医院里体检的机器，他们把一件有趣的事情，硬生生地做得没趣起来，他们把自己从一个正常的人变成了一个专家。而外行人看待仕女画成功和不成功，应该简单得多，能让人再要看一眼的，是成功，看过以后能让人有点想入非非的，是成功。

郁达夫写过一副对联，对联的句子是:“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郁达夫还说，我爱妻子，因此爱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徐惠泉是很敬业的画家，所以对待笔底下的人物特别地认真，这样的认真不是一板

一眼不解风情的呆板和刻意，而是充满怜爱的会心和默契，这样充满怜爱的会心和默契，是艺术情怀和情趣。因此每一次创作，都是崭新的开始。这一个女孩是什么性情，又会产生什么表情，那一个女孩是什么心理，又会产生什么姿态，徐惠泉一一细腻而温情地加以体会，再通过笔墨传递给大家。这一些仕女像一个个新娘似的款款而来，跃然纸上，而徐惠泉仿佛就是她们的新郞了。这一点应该是徐惠泉彩墨人物作品的最大特色和成就。

徐惠泉彩墨人物画的另一个主要特色就是有背景，这一个背景是心里有谱吧，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风气，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情感经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徐惠泉和贾宝玉似的，和这些妹妹们朝夕相处心心相印，所以他笔下的人物有了特别丰富的内涵，或者说是一个时代一种生活的缩影了。

一个成熟而真诚的艺术家，就是能够运用自己掌握的艺术形式，将心里话说出来，这是和笔底下人物的以诚相待，也是和读者

的肝胆相照，因此他是自信和大气的，是真实和生动的，比如徐惠泉，他新出的一册扇面作品集，是最好的说明了。

淮南的橘子

上中学的时候读过一篇课文，现在只记得一个大概的意思了，好像是说在河这边是橘，长到河对岸去，就是枳了。这样的一个意思，用在画家郜科身上是比较合适的，以他在绘画上的见识、功力和成就，应该是省国画院的一名创作人员，但因为工作的缘故，和作家打成了一片，他身边的作家，多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步了，作家们也把郜科当成另一个作家。渐渐地，郜科的作品，竟然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画家的手上功夫，作家的心灵世界。

其实这是很不容易达到的一种效果，说起来你看人家演电影的，没费什么力气，就二栖着上晚会唱歌了，但书画和文学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情啊。

因为郜科作品的特殊性，所以我是将其

当文章来读的。

有些绘画好比公文，说是画山水，其实有点像建筑图纸，工程队可以拿着盖房子的。当然公文也没什么不好，他是就事论事，想象的余地小一点，各有各的用途吧，你要对着公文想象，不就乱套了吗?

有些绘画是散文，比如齐白石的作品，农民看了以后说，这不是我种在田里的蔬菜吗?　城里人说，这不是我们家厨房里的青菜萝　卜吗?　艺术家说，这可是艺术殿堂里的供品啊。大家都能找到各自的落脚点，然后安心地和齐白石交流一些悄悄话。散文是永远没有了结的一种文体，散文的另一半要靠别人去完成的。了结了的散文，那是中小学课文，孩子们在打基础，远方是从眼门前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很少有绘画可以当小说来读的，郜科的作品，在内容和形式，几乎是很精彩的小说了，所以他在我心目中是比较珍稀的。

其实将绘画做得可以像小说来阅读，仅仅是第一步，说到底还算不了什么，好比你生了蛀牙，去看牙科的时候，牙科医生顺便给你开一些感冒药。但要将绘画做成精彩的小说就不容易了，还是这个比方，你去牙科拔蛀牙，医生顺便替你把胆结石也看好了，这就牛了。

有人物，人物有性格，有状态，状态有情节，关键的是，郜科对于笔下的人物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饱满深情，这真叫我感动。艺术家是坦荡地面对生活，并且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是具备了很深的内功了，所以郜科肯定是个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