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推出的《七十年代,火车入黔 ——一个支内者家属的回忆》一文,获得“大小三线”亲历者及其家属的热烈回应。上图为谈瀛洲2018年回贵州时摄于贵阳花溪公园。本文配图均来自此次故地重游
小时候,我被虫叮了会起比较大的反应。我最早的记忆(没有之一),就是我被人抱着——可能只有一两岁大——然后手上被蚊子叮了,起了一个圆滚滚的水泡。我很恨这个水泡,就用食指和拇指去掐,想把它掐破。
一般被虫叮了反应小的人,也就刚被叮的时候会起个包,稍稍痒一会就不痒了,包也消退了。我则不然。先是会狂痒,然后起包,起水泡。有一两次夜间被蚊子叮在了眼皮上,结果早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整个眼皮肿了起来,眼睛被眼屎封住。还好被叮的总是只有一只眼睛,不然就看不见东西了。
后来去贵州,去到我爸妈在遵义附近山区里支内工作的3417医院,让我见识到了贵州叮人的虫子。
遵义附近的海龙囤
上海当然也有蚊子。上世纪七十年代,每年初夏的时候里弄里还会搞“爱国卫生运动”,往阴沟和潮湿角落喷药杀虫,所以蚊子相对少一些。
贵州的蚊子可能跟人类打交道相对较少,所以笨一些,比较容易打死,但数量上可比上海的多多了。有一种强壮的黑蚊子,头尖尖的,像战斗机一样,闻到人的味道就直扑过来。还有一种比较纤弱的灰蚊子。当时好像还没有现在常见的黑白相间的花蚊子。
我们那时住的7号楼是医院的宿舍,居室和厨房虽都是独用的,厕所却是公用的。每一层楼住四户人家,走廊当中有一个水冲通槽式厕所,里面分隔成数间。厕所里面因为有水,蚊子特别多,走进去就能看到有许多在飞,还有许多停在墙壁上,等着在你蹲坑时冲过来在你屁股上、腿上叮一口。每个单间里面的墙壁上,累累的都是被如厕的人打死的蚊子,但总也打不完。
当时家里一开始还没纱门纱窗,晚上睡觉要钻蚊帐。我睡前我妈总是仔细检查蚊帐,因为即便是躲了一只蚊子,也会被它叮好几口。但小孩子睡相不好,有时睡觉时滚到床边,手臂或腿脚挨着蚊帐,也会被蚊子隔着薄薄的帐纱叮上好几口。
后来有了纱门纱窗,就感觉好太多了,平时在家,不用担心被蚊子叮。当然进出门的时候还得要当心,不能把蚊子放进家里。
贵州还有一种会叮人的讨厌虫子,是上海没有的,那就是跳蚤了。这跳蚤原来是钻在别的动物的皮毛里吸血的,有时也会栖身于泥土里、草丛中,人如果正好走过它附近,它就会跳到人身上,也算是换换口味吧。像我这样在乡野里浪荡的小男孩,整天在草丛里跑来跑去,牛棚、猪圈旁也会去,就常常会有跳蚤跳到我身上了。
它有时钻到袜子里,有时跑到裤腿中,如果是跳到你身上的话,多数时候会落到你裤腰那里,在衣褶里钻来钻去,顺便叮上你二三十口。
如果发现我身上跳了跳蚤,我妈就会让我把衣服全部脱掉,拿到室外去抖,把跳蚤抖掉。她眼睛比较尖,还逮住过跳蚤,身体扁扁的,只有芝麻大小,掐死也很费力。我妈有一双对外科医生来说很重要的好眼睛,中年时双目视力还是1.5。
跳蚤的烦人之处就在于它一到你身上,不会只叮你一口,而要叮上几口、几十口。它这么小的身体,装满血也没多少,不懂它为啥要叮人这么多口。
第三种叮人的虫子是小咬,也是上海没有的。我只被小咬叮过一次,但是印象深刻。
记得有一次医院里的卡车运来了一车沙子,卸在宿舍楼附近。这沙子一时也没有被用来造房子,在那里堆了一段时间。
沙子是小孩子最喜欢玩的东西之一了。有一天近黄昏时,我正在沙堆上玩,挖山洞、堆碉堡、开公路,忙得不亦乐乎,这时眼角边就瞥到有些很小的虫子在我周围飞舞。
这虫子实在太小了,眼睛也看不太清楚,我就没在意。结果回家吃饭时,就浑身奇痒起来,起了几十个包!
后来听人说,这种小虫当地人叫小咬,虽小却叮人厉害。(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查了一些资料,它还有个比较正式的名字,那就是“蠓”。)
被虫叮了以后怎样呢?痒是不用说的,而且不能挠,越挠越痒。被贵州的虫子叮了以后,痒得也特别久。然后起水泡。一般是一个圆圆的水泡。碰上特别毒的虫,会在被叮的包上先起许多个小水泡,然后这些小水泡不断涨大,最后连成一片,变成一个大水泡。
水泡会越变越鼓,上面那层皮会越变越薄,直到透明,然后有一天终于涨破,里面的汁水流出来,那就是这个包快好了,快不痒了。然而还是会在皮肤上留下一个难看的黑斑,要过一两年才会完全褪去。一个夏天下来,我腿上、手臂上会有许多这样的黑斑。
有时水泡变得太大,我妈会拿一根缝衣针在火上烧一烧消毒,然后帮我把水泡挑破,说是给它引流。到后来我自己也会挑,不用我妈挑了。
这些叮人的虫子,也是当时支内的人所必须忍受的痛苦之一种吧。
黄果树景区
2018年夏,我和妻子回到遵义去重访四面山的3417医院旧址。去完之后,因为妻子是第一次到贵州,就又和她一起去了遵义附近的海龙囤,然后又到贵阳,还去看了青岩古镇和黄果树瀑布。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跳蚤和小咬,连蚊子也没有来叮过我们。
最后一站是贵阳花溪公园。花溪我之前也没有去过,但是闻名已久,所以这次想到要去看看。进入景区之后,觉得果然名不虚传,有山有水,有花有溪,溪中还有多级小水坝,造成层迭的堰塘,真是风光旖旎。
贵阳花溪公园
然而,不久我就发现,因为水面多,蚊虫也多。不久就有黑色的蚊子,对我发起了疯狂的攻击。过了一会儿,又有一种极小的虫子,影影绰绰地在我身边飞舞。原来小咬也来了!
尽管我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不停地挥动手臂,还打死了几只大胆的蚊子,最后还是中招了,不但被蚊子叮了还被小咬叮了,尤其是两臂肘后的部位,因为那里是视线不及之处。蚊子和小咬也是很狡猾的啊!
被蚊子和小咬叮过的地方起了很多包,尤其是被小咬叮过的地方,回到上海后还痒了一两个月,而留下的黑斑,过了一年才褪掉。
我的贵州经验又回来了!
作者:谈瀛洲
编辑:马小花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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