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路数》 马尚龙著 文汇出版社出版
上世纪80年代有一部非常著名的小说《人到中年》,而后又拍成非常轰动的电影,由达式常和潘虹主演。可能因为达式常被认作是银幕上最典型的上海男人的形象,潘虹又是十足的上海女人,所以电影《人到中年》也就有了浓重的上海风味。实际上这部小说的作者谌容是北京人。
电影中有这么一个场景:潘虹(陆文婷)因为工作超负荷而病倒,她的丈夫达式常(傅家杰)坐在床边,拉着潘虹的手,轻声诵读裴多菲的《我愿意》:我愿意是急流,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我愿意是荒林,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绸密的树枝间做巢鸣叫;我愿意是废墟,只要我的爱人,是生命的常青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延上升……
不到非常时刻,上海男人是很难启齿表白的,更难无遮无拦地赞美自己的妻子。在真实生活中,上海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生活组合关系,需要合力,需要协作,需要默契,需要奉献。
可以如此让男人“我愿意为你”的女人,一定是一个让男人受益、让男人陶醉的女人,她自己也一定是一个非常滋润、非常有亲和力的女人。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如此的女人:适宜。
在某次文化界活动中,会议主持人点名要我讲讲上海女人。那时候我的《上海女人》刚刚出版,社会反响还不小。恰好那一天我坐在著名艺术家曹雷旁边,讲上海女人就有了生动而有力的依据。我说,曹雷老师是上海人,是大家闺秀,也是艺术家,我们都会很自然地赞美曹雷老师,但是赞美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很难找到让她认同的赞美词。“美丽”“漂亮”之类的词语,用在曹雷身上显得很肤浅,曹雷也不会觉得你是由衷地赞美她;至于“嗲”“作”之类更加显得形容失当。幸好我找到了一个词,我估计曹雷老师也会认同的;这一个词就是“适宜”。曹雷老师“看上去老适宜格”。话音未落,周围的人都拍手了,当然是为曹雷。
对于上海女人,尤其是知性女人来讲,不论她们的年纪,不论她们的贫富,“适宜”是她们由内而外的生活气质。
“适宜”是就上海女人而言。同样是“适宜”这么一个词,去形容北方的知性女子就显得勉强。因为在普通话中,“适宜”经常是用作副词,和“适合”差不多的意思,比如“北方适宜种大豆”,与赞美女性相去甚远。也正是“适宜”具有上海色彩,所以它无法在普通话词典中找到确切的注释,就变得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即使适宜的女人,心里很明白甚而窃喜,却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楚“适宜”到底是什么意思。
曹雷很认同“适宜”和上海女人的关系,但是她认为,似乎“适意”要比“适宜”更加恰当,因为“适意”是符合心意的意思。适宜和适意真好像是一对孪生姐妹,略略一看很相像,倘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神情各异。我回答曹雷说,最初我也在“适宜”和“适意”两个词当中犹豫;“适宜”更接近于一个女人气质性格的释放,“适意”强调的是这一个女人气质性格给予他人的感受,似乎都有道理。当我们在称某一个女人很适宜的时候,是包含了适宜和适意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这个女人散发出来的自我形象和气质是适宜的,另一层意思是旁人所感受到、接收到的这个女人的形象和气质是适意的——符合心意的。最后我是在苏东坡的一句诗中找到了“适宜”的依据:“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适宜”更贴切一点。
一个女人的自身是适宜的,而对于别人来说应该是适意的,主体适宜,客体适意。适意的女人最大的功夫,是在和风细雨中成为了男人的智囊。一个好看的女人可以成为男人的心物,一个厉害的女人可以成为男人的心腹,一个智慧的女人可以成为男人的头脑。
上海男人和上海女人的夫妻之间,会有很多的梦幻组合。所谓梦幻组合,宛若一个蟋蟀罐里放进去了两只蟋蟀,最相安无事的总是一只在中央一只在旁边。如果两只蟋蟀都志在中央,那就是恶斗无穷,或者两败俱伤,或者一只败落一只跳槽。上海夫妻关系更多的是像两只相安无事的蟋蟀,有主从关系,却不分道扬镳,这就是夫妻的梦幻组合。一旦形成了梦幻般的组合,枕边风就会是最和煦的。
(本文摘选自马尚龙《上海路数》 文汇出版社出版)
作者:马尚龙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徐坚忠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