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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航
连环画的分类和发展史,不是一两句可以概括的。欧洲有图画书、连续漫画和插画的传统,日本则有绘本和漫画。现代连环画自20世纪初逐渐形成,是大众文艺社会化的突出代表,老少皆宜;同时,其艺术性也是很强的。中国的连环画有个“小人书”的绰号,让人们总觉得它就是那种给孩子们看的小册子。这可是大大的误解!连环画起源可以追溯到汉画像砖石;之后在佛教造像壁画中被广泛应用。真正意义的连环画出现在晚清,一些木板套色连环年画的出现预示着中国早期连环画的诞生。中国连环画的关键在“连环”和“画”。前者表示其内容必须“串”起来,其后者则表示必须要用视觉艺术的方式表现,也就是说,连环画其实包容了全世界叫别的名字的类似大众平面视觉艺术。拥有丰富的连环画馆藏的中国美术馆经过认真梳理、研究,重新定位,在“故事绘”的多个展厅中,相当完整地呈现了这个艺术门类在中国流传演变的全貌。
中厅,这里还原的是连环画的起源和发展———从清末的木版年画“三国演义”,到民国的西学东渐,逐步把西方的绘画方法和图画书的概念引入消化;再到抗战时期特殊艰苦环境下版画连环画大发展,使之成为重要的宣传武器;解放前连环画进入了成熟期,涌现了 《三毛流浪记》 (图①) 等一批优秀作品。这个时期特别引人注目的作品是李毅士的 《长恨歌画意》(图②),难得一见,绘于民国初年,保存相当完整。画作根据白居易的长诗 《长恨歌》 改编,用纸本水粉细腻地描绘了唐明皇和杨贵妃那段悲欢离合的故事,三十幅原作精彩的画面足见作者的功底。李毅士留学英国,在格拉斯哥美术学院学西画十多年,是我国最早去英国留学的学生之一。从画面上可以看出,他的创作风格流露出英伦严谨细腻的水彩画特点:人物造型和透视准确逼真、注重光影刻画、场面宏大注重整体效果。这些过人的优点使得这套画在同时期的连环画中脱颖而出。
移步东厅,建国后连环画创作高峰时期的经典作品映入眼帘:王叔晖的 《西厢记》、任率英的 《桃花扇》、卜孝怀的 《李逵闹东京》、刘继卣的 《闹天宫》 (图③) ……都是建国初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大家作品。这期间的连环画创作出了大量大众喜闻乐见的作品,这与出版社有计划、成规模地安排选题、编绘和出版有关。究其原因,除了当时的政治导向外,也因为连环画的发行量大、稿酬高,让画家们可以暂时搁置个人艺术创作,投身于连环画的创作当中,其中不乏刘大为、王叔晖、刘继卣、贺友直这样的艺术大师。策展人有意将大师的作品与他们的创作草稿并置,使观众能够看到艺术家创作的过程,在领略他们艺术才华的同时,更能体会他们的创作的艰辛和认真的态度。当时一般一幅画稿要画一个多月,一幅人物的小稿改几十遍那是常事,甚至定稿后,作者还是不满意,从原稿上还是能看出不少改动抠补的痕迹。这些作品都是用中国传统的工笔重彩画法,显示了画家过硬的线描、造型、设色的基本功。一片盔甲,一朵云彩,一块衣褶,用淡墨一遍一遍地晕染,染上十几遍之多;然后上色,这样出来的效果才浓重深厚。这些作品不仅给观者审美体验,提升其生命格调,更关键的是为我们营造了一种美的氛围,或是快乐,或是热闹,或是优雅,在他们的一张张连环画中我们体味到人与万物一体之美,人生的神圣价值。大家们对艺术创作这种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态度使晚辈们汗颜。
西厅一开始就是改革开放初期“伤痕文学”时期的作品,它们多取材于那个时期的优秀文学作品,《人到中年》 《枫》《高山下的花环》 等,作品都构成了一种时代指向性非常强的文化记忆。其中尤劲东的连环画 《人到中年》 更为出彩。经过严格的美院体系训练的画家又在兵团生活了九年,北大荒艰苦的生活使得画家在各方面都经受了特殊的锻炼。画作用形象描绘当时知识分子的遭遇,艺术地再现“普通人”的心路历程。图像化、高度概括的绘画语言对主人公陆文婷及其生活的真切描述,在广大观众中引起强烈而深刻的共鸣。其实文学作品里对陆文婷的形象描写不多,画家想要塑造出一位集中了女知识分子普遍特点的艺术化处理过的形象,这个度很难把握,最终他在体育出版社找到一位女编辑作为陆文婷形象的创作模特,绘画过程中又融入了典型化的处理,比如头发盘在脑后,前额没有刘海,朴素而沉稳;面部额头微凸、双眉微垂,一种内向表情;衬衣的白领翻在外面,有一种洁净感……素雅端庄的主人翁形象就这样通过连环画中的人物形象铭刻在观众的脑海里了。在作者看来,绘画创作要从个人修养体现出来的对事物认识或形象认识的敏感性出发。个性特征的塑造尤为重要,需要有意地进行艺术加工,创造出崭新的形象。与此同时在当时开放的格局下,大量西方艺术思潮和形式涌入中国,画家们吸吮着久违的艺术营养。在这部连环画上可以清晰地看出欧洲绘画风格的影响,比如克里姆特的绘画风格;以及以三联画的形式反映故事的时间穿插与对应的欧洲祭坛画特点。
曾经获得“第六届全国美展”金奖和“第一届国际连环画节”特别荣誉奖的韩书力作品 《邦锦美朵》 (图④) 在展览中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邦锦美朵》 是民族题材连环画的一部巅峰之作,在创作上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韩书力处理这部连环画作品时,利用高丽纸的特殊肌理和纹路,多次渲染后进行勾画和点缀,使作品呈现出厚重沉稳的色彩效果。作者借用藏族民间艺术的表现元素,比如唐卡、坛城和玛尼石等的色彩和图案,使作品富有装饰风味和意境美。《邦锦美朵》 的叙事过程始终在团锦般的纹样中进行,连人物悲喜情绪也融入动态纹样之中。阳光、冰雪、祥云、瑞兽、藏服和火焰充斥在画面中。善恶之间的争斗,用符号或色彩代替,既不失传统,又注入了现代绘画的理念。以白马、白塔、白云、白鸽、白鹤等白色象征和代表理想中正义、善良和高尚的神祇。画家用心去体验藏族的文化,笔端再现的是现实中爱恨情仇与理想追求交织成一幅壮丽的邦锦美朵,成为一部浓缩藏族人民文化艺术的史诗性连环画。
展览的后一部分展出了一些近期的优秀作品,在其风格逐渐转化,色彩日益丰富的同时,构图和取景都有了突破,不局限于“小人书”的传统概念里。有采用长镜头表现草原壮阔之美的 《嘎达梅林》,有采用中国传统民间美术风格的 《乌龟打死老虎》,还有采用宋画和明代小说插图风格的“文人化”作品……其原因在于印刷科技的发展和频繁的对外交流。其中八十年代复刊的 《连环画报》 杂志功不可没,很多优秀作品通过它广为流传。《列那狐的故事》 是其中的精品之一,它描绘的是一个动物世界,展现的却是中世纪法国社会的缩影,寓意深刻。代表新兴市民阶级的列那狐在面对狮王的强权、公狼的霸道、雄鸡的弱小无助时,总是能以自己的聪明机警左右逢源。它一方面欺压平民百姓,一方面同强权豪门钩心斗角,甚至战胜了强大的对手。作品造型夸张,带有速写线描作色的风格,线条的活跃和跳动性使画面动感十足。
在当代中国,一提起“小人书”就耳熟能详、可以娓娓道来的,大多是60到80年代生人。他们往往都会有一段和“小人书”的不解之缘,它承载了他们心灵深处的成长记忆。细细品读“故事绘”,就像阅读着中国连环画的发展史。走过百年之后,中国的连环画发展因题材陈旧、创新性不足等原因,市场越来越小。与此同时,日韩漫画却逐渐迎合甚至引领了一部分当代青少年观众的审美趣味。这是让人警醒的一个信号———艺术只有不断与时俱进,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只有在中国传统文化基础上突破枷锁,发挥其全方位、多层次的绘画艺术特点,抓住观众的心,连环画才能走出一条更宽广的道路。
美不自美,因人而张,观者能够留下的对每一个作品的记忆,都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态度。这种观感是和观者的生活经历分不开的,甚至可以说是观者和画家共同完成了一个因人而异的新的作品。“故事绘”不仅让老朋友重温了当年那些连环画带来的心灵慰藉,而且让更多的年轻观众了解了那些曾叩动过大众心灵的艺术作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父兄是从怎样的艺术背景与时代风云中走过来的———它创造了一个奇妙的空间,让几代人在此相遇。
2016年7月3日北京
(“故事绘———中国美术馆藏连环画原作精品展”将一直延续到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