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月份是高考与种种升学时节,还是毕业季,这个时候我们都热衷于谈论教育问题。因为其中复杂多变的原因导致许许多多的不安甚至慌乱与惶恐。教育从来是大问题,但在当前它包含着不明的深切的困惑,搅扰身心。从最表层看,教育的首要承担者是父母与教师,往上看就涉及制度与制度设计者。如此,首先得观察作为最初的教育者——父母与教师受到了什么样式的教育,更为关键的是我们所获取的教育观念是什么,革新观念,才有望变化身心。
有一个著名的观念,实则也是关于教育、通识教育的定义:“通识教育是在文化之中或朝向文化的教育,它的成品是一个有文化的人(Liberal education is education in culture or toward culture.The finished product of a liberal education is a cultured human being)。”很显然,教育与文化相关,“什么是通识教育”包含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什么是文化”。
“文化”是什么呢?“文化首先意味着农作”,拉丁文cultura来自拉丁文的colo,意思是种植、培育,这个动词的分词变成一个名词cultura,也就是culture的词源。农作的首要工作是培育土壤,其中包括对土壤的照料,按土壤的本性提升土壤的品质。所以,“文化”原初的含义是农作、劳作。
我觉得,我们现今理解的文化一般指向工业文明,无意中排斥了农业。可工业文明明显地与文化的最基本观念,准确讲是最自然的观念——“农作”或是“劳作”无关。文化的引申义是什么呢?是“按心灵的本性培育心灵,照料并提升心灵的天然禀赋”。如此,“文化”这个词有两个最基本的含义:农作与教育。colo这个动词就还有抚育、养成的意思,相应地cultura除了耕耘、栽培、培育外,另有教育、教养、修养的含义,而cultor就有耕作者、农人,还有教育者、教师的含义。如此,所谓的工业文明在其中就没有位置,什么原因呢?本来的“文化”观念中,农作的对象是土壤和作物,而教育的对象则是人的心灵,这些都是自然物。工业产品不是自然物,工业生产大多是人工制品,而且工业越发达,人工制品越多,垃圾也就越多,越难处理。西方自古就有自然与技艺(或人工)的区分。按照文化的古义看,工业文明并不具有文化要素。
并且,另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土壤、作物和人的心灵,它们的一个很大特点是可以改善、改良、变好。作物长成,成熟,季节到了就开花结果。作物的最完善的状态是开花结果。哲人卢梭的一本书《植物学通信》写道,他的表妹有小孩了,他先教他的表妹,他的表妹再去教她的女儿区分各种植物,从区分花开始,不是从根茎叶开始,什么原因呢?因为花是植物最完善的状态之一。先讲花,如果结果就接着区分。植物学有不同的科、不同的属,就是按其最完善状态——花和果区分,各从其类。
植物有最完善的状态,人的心灵的最完善状态是什么呢?植物很容易看清楚,而人的心灵——它的完善状态应该是什么——似乎看不见。也就是说,我们得明白,人的心灵的最完善状态是什么?
这让我们想到这个著名的教育观念中的说法:“在文化之中或朝向文化(education in culture or toward culture)”。“在文化之中”,可能比较容易理解,其中隐含了一个古老观念——人是政治的动物或人是社会的动物。
但“朝向文化”就难以理解了,“文化”类似于一个目标,是个完善的东西。并且,通识教育的成品(The finished product)是“一个有文化的人(a cultured human being)”。既 然culture依照拉丁文词源得到解释,finished这个词让我们想到其词源拉丁文finis(目的、结果),因而“朝向文化(toward culture)”与“有文化的人(a cultured human being)”可能相关,并且文化因finished(完成了的)一词而包含目的论意味。如此,教育有其自然目的——有教养的、文雅的人,因为使用的是human being,有教养的、文雅的人就包含道德-伦理含义,亦即“有文化的人”可能指的就是德性完善的人。
可如何依据人的完善状态(亦即德性)区分具有不同本性的人呢?这显然是大难题。这会让我们想到《论语》区分三种人(圣人、君子、小人),《庄子》区分七种人,想到“子曰”——圣人之言。如此,革新教育观念的首要工作就像是学习和倾听古圣贤之言,难怪《论语》以“子曰:学而时习之”开端,以“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结束。
所以,“正如土壤需要它的培育者,心灵需要老师”。这让我们想到“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论语·季氏》)。这又与colo的另一层相关:尊敬、景仰,还有虔信、崇拜,相应地cultura有崇敬、顶礼、尊敬、景仰之义,而cultor也有崇扬者、崇拜者、顶礼者之义。这让我们想到夫子口中的好学者颜渊之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论语·子罕》)。
显而易见,这样的教育观念与我们头脑中的相去甚远,进而与专业教育和技能学习之志趣大为不同。对于教育者,至少得明白古今教育观念的重大差别,自己的身心才可能健康且平和,从而有益于引领和教导孩子们。
作者:肖有志
编辑: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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