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涛
父亲把烧过的煤球一律称作“乏煤”。一开始，我以为这个词一定是父亲的杜撰，可翻开《现代汉语词典》一查，此词赫然在列，释文说：“燃烧过而没有烧透的煤。”
而再看“乏”字的解释字条，一种是“缺乏”的意思，另一种是“疲倦”的意思。很显然，“乏煤”中“乏”字的意义是指后一种。
烧完的煤球已经灰白，再也不能释放出一点热力。可父亲却说，它只是疲乏了，想休息了，这话里包含着多少悲悯和感恩的成分啊！仿佛那些码成垛儿的乏煤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又会重新精神抖擞火光四射地走进炉膛中似的。
在家种地时，父亲还把一些庄稼茬叫做“乏地”。那些乏地要么是新翻过来的芋头地，要么是高粱茬或者玉米茬。它们只是被拖拉机耕翻过来，并不上耙粉碎，而是任凭它们一大块一大块不规则地斜躺在那儿，仿佛是大海里的风浪骤然凝固住了一样。这些疲乏的泥块就是这样在冰天雪地中躺上几个月，只等来年春天，重新敞开胸怀，再像其他田块一样，养熟了麦子再养黄豆，养熟了玉米再养高粱，养熟了水稻再养芋头……
“乏地”与“乏煤”相比，有着本质意义上的不同。虽然我们希望它们都只是累了，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恢复过来。可乏煤休息过后还是乏煤，乏地休息过后却恢复了地力。
一位诗人曾这样说过：“没有死亡，死亡只不过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如此说来，父亲的话是多么深刻啊！死亡只不过是一种生命形式的结束，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而开始和结束之间，父亲只用一个“乏”字便将生命的内涵概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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